溪水镇。
夜色微凉,姜婳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星空。
很美。
只是她无暇欣赏。
脑海中，今早医生的话清晰重复着
睫毛微颤，清冷的眸低垂,姜婳伸手覆上小腹。
从知晓怀孕离开江城来到溪水镇已经一周了,但她仍没有做出取舍。
要,还是不要
“漂亮姨姨,吃糖糖”
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是这家民宿夫妻的小女孩儿递给了她一粒牛奶糖。
姜婳回神。
“谢谢朵朵。”她微笑着接过，轻声细语地和朵朵道谢。
朵朵在她身边坐下，肉嘟嘟的小手撑着脸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奇地问“姨姨你是有小宝宝了吗我妈妈有弟弟的时候也是这样摸小肚肚的呢。”
说话间她的一只手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姜婳的手背。
“姨姨”
姜婳忽觉心尖软软的，想否认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她变成了“嗯。”
朵朵眼睛闪亮亮“那姨姨的宝宝生出来一定很好看，和姨姨一样漂亮”
和她一样漂亮么
可她还没有决定好究竟要不要这个孩子
姜婳心神恍惚了下。
“朵朵”有人喊。
朵朵听到声音开心地站了起来“姨姨，我爸爸找我了哦，我要睡觉觉啦,明天我再来陪你聊天哦，姨姨晚安。”
姜婳点头，嗓音是极少有的温柔“朵朵晚安。”
朵朵很快哒哒哒地跑了回去。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月光朦胧笼罩而下将姜婳包围，从远处看只为她平添了几分清冷。
她收回了看星空的视线，想起身回房，手机振动。
屏幕上，堂妹姜妤的名字闪烁。
在姜家，姜妤是唯一一个和她关系不错，真心拿她当家人的人。
“喂。”她接通，沁着夜色的嗓音染上了些许凉意。
姜妤在电话那头说“堂姐，这周六是奶奶大寿，她希望你回来一趟，你回来吗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你也不主动联系我，怕是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了，是吧”
微凉指腹在躺椅把手上无意识地划过，姜婳否认“不是，只是最近比较忙。”
姜妤懒得拆穿“那你回来吗”
姜婳没有作声。
周五。
暮色会所，青城有名的销金窝儿。
包厢里，一帮常在一块玩儿的公子哥儿打牌的打牌，玩闹的玩闹。
烟雾缭绕中，有人喊了声“邺北哥怎么还没到该不会是被哪个美人儿缠住了吧软香在怀，把今晚的局忘了”
此话一出，众人暧昧哄笑。
许是无聊，又或许难得谈论程邺北，玩儿牌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随便说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姜婳，场面静滞了小几秒。
轮到齐修出牌，他冷哼了声，狭长的桃花眸中捻着几分明显的轻鄙“姜婳算什么谁不知道邺北就是和她玩玩儿姜家的一个私生女而已，邺北再宠她，还能给她程太太的名分不成瞧，还不是分了灰溜溜走了”
“邺北不会喜欢她，没人能入得了邺北的心，除了”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
“齐修，你这话我可不赞同，”楚肖跟着扔了牌，有了几分火气，“姜婳怎么了私生女又怎么了出生能是她选的邺北哥和她玩玩么我看未必，姜婳之前，之后，邺北哥身边有过其他女人”
齐修闻言冷冷睨她“呵，你冲我发什么火呢，怎么，你对姜婳那样的女人有意思这么维护她做什么。”
楚肖陡然沉下了脸“你他妈胡说什么姜婳到底怎么你了”
“我胡说”齐修不屑，“别说姜婳不是私生女，就算她是姜家名正言顺的千金大小姐，邺北该不会喜欢她还是不会，就她那假清高的”
话音戛然而止。
齐修眼皮蓦地一跳。
空气中似弥漫了几分森冷意味，气压亦在顷刻间悄然变低。
楚肖抬头。
“邺北哥你来了”他打了招呼。
程邺北没作声。
有人让出座位，他顺势坐下。
修长手指拿下咬在唇角的烟，烟雾缓缓吐出，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他这才掀眸朝齐修投去一眼“怎么不继续说了”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眼神，偏生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齐修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一时间竟是发不出声音。
程邺北掸了掸烟灰，凉薄视线扫了圈，薄唇撩起开腔“别让我再听到在背后议论姜婳，我的人，你们议论什么”
众人不语。
“行了，你们玩儿。”淡淡收回视线，他起身离开。
齐修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出包厢找到男人正倚在窗边抽烟，齐修快步走了过去。
“邺北”
程邺北淡漠不语，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齐修多少知晓他的脾气，但正是因为知道，他越是不服。
“邺北，姜婳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眼底的厌恶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即便他尽力想要克制，“你不是和她分手了，还你的人邺北，别告诉我，你对姜婳上了心”
程邺北始终漫不经心地抽着烟，不言不语。
齐修来了气，他盯着他的脸，到底还是把那个名字说出了口“施蔓呢你置她于何地”
话音落下，冷冽视线猛地射来。
齐修哼了声，摸出根烟点燃和他对视。
抽了口，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我是对姜婳有偏见，我从不否认，”他看着他说，“但退一步来讲，你我是兄弟，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姜婳是你的人，你骗谁呢，你不就是把姜婳当成施蔓的替身”
他冷笑“姜婳那么聪明，她会不知道她能在知道的情况下还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揣着什么目的你不清楚真以为她爱你呢呵”
气愤说完，眼前人却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齐修眉头紧皱，心中对姜婳愈发讨厌“怎么不说话别说你不清楚她看上你什么，她不就是”
剩下的话倏地堵在了喉咙口。
几步外的走廊转弯处，站在那里的女人不是姜婳是谁
程邺北吸烟的动作顿了顿。
意识到什么，他转身。
走廊灯光泛着柔和静谧的颜色，打在她侧脸上却没有中和她身上一贯的冷意，反而更显得她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
视线不动声色往下，程邺北微的眯了眯眸。
高跟鞋
高跟鞋的声音淹没在厚重地毯里，姜婳和姜妤一起走至两人身侧。
她站定。
嫣红的唇勾起微不可查的冷艳弧度，她睨着明显极不欢迎自己满脸都写着认定了是她特意跑来想缠着程邺北的齐修，开腔“我看上他什么，想知道”
齐修“”
她果然听到了，肯定是故意站在那里。
这女人
齐修面露轻视“你”
“当然是看上他活儿好不粘人，随叫随到，睡完就滚，不谈情也不谈钱。”
淡淡的一句猝不及防地从女人口中吐出。
毫无任何感情和依赖可言。
齐修怔住。
两秒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她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把程邺北当成了免费的鸭
齐修顿时火冒三丈。
“姜婳，你”
“邺北哥还没说话呢，齐修你着什么急不满什么”挽着姜婳手的姜妤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吗”
齐修脸一沉。
姜妤才不怕。
她一点也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还是说，你这么关心邺北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她故意哼笑，“对邺北哥的心思不单纯”
“姜妤你胡说八道什么”齐修只觉一股火直冲胸口。
姜妤冷笑“那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姜家的人是你能说三道四的哪来的脸呵，我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八婆，喜欢背后嚼舌更”
齐修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致。
“你”
“闭嘴吧你，”姜妤懒得看他，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毒到眼睛，“堂姐，我们走。”
她挽着姜婳就走。
而从始至终，姜婳的眼神都不曾落在程邺北身上过。
直到两人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程邺北才重新吸了口烟，将烟圈缓缓吐出。
齐修转头看他。
“你看到没”
话音未落，程邺北却是转身就走。
他一怔。
“邺北”
姜妤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姜婳代劳。
坐在副驾驶，她看着姜婳从头到尾都是那副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又想到听到的对话，难免担心。
“你和邺北哥真分了”她问。
姜婳目视前方，闻言嗯了声。
“为什么”姜妤下意识追问，问完她又皱眉，“算了，我不问了，随你吧。”
她想到当初若不是被人无意间撞破，怕是到现在圈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过，不过那会儿没人看好，都说邺北哥只是玩玩而已。
姜妤按了按额角“怕是奶奶不会想看到你们分手。”
“她是她，我是我。”姜婳语气很淡。
姜妤欲言又止。
“奶奶那边我会解决，不用担心我。”姜婳安抚。
姜妤叹气“怕是不好解决，你还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
姜婳默了默。
她没说的是，她有心理准备，而她也有预感，老太太让她回姜家不会是祝寿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当两人回到姜宅，老太太就叫佣人把她叫了去。
“奶奶。”姜婳喊了声。
姜老太太盯着她，直入主题“怎么就和程邺北分了是你哪里做的不好”
“彼此厌倦了。”姜婳纤薄的身姿立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姜老太太眯眸。
“明晚他也会来，找个机会，和他服个软，重归于好。”她淡声命令。
姜婳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姜老太太眼神忽而锐利“姜婳”
姜婳直视她的双眸。
不卑不亢。
半晌，姜老太太轻哼了声“我看你是糊涂了，那就在这里好好想想清楚。”
说完她站了起来，由佣人扶着不疾不徐离开。
姜婳神色平静，久久未动。
还是姜妤心疼她，偷偷溜过来不管不顾把她拉到了房间。
“奶奶问起来有我呢。”她安慰姜婳。
姜婳没和她客气，毕竟老太太最疼的人就是姜妤，从来不会说她一句。
她看了眼时间。
“我走了。”她说。
姜妤惊讶“这么晚走去哪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不住一晚”
“工作忙。”姜婳随便找了个借口。
姜妤盯着她，忽然问“因为不想看到邺北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有，不是，”本不欲多说，但了解姜妤的性子，姜婳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要是喜欢，我就不会提分手。”
“你甩了邺北哥”姜妤震惊。
“嗯，”没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姜婳站了起来往外走，“有事再联系。”
姜妤根本拦不住她。
她很清楚，她这个堂姐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她才不会管老太太什么心思。
夜色浓厚。
程邺北懒懒地倚在车身上，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指尖猩红燃到尽头时电话响起。
他接通“说。”
“程总，查清楚了，最近三个月姜小姐都不曾有过医院就诊记录。”
程邺北面无表情地掐断了电话。
摁灭烟头，转身，他上了车，却没有马上开。
指腹轻划过屏幕，脑海中姜婳的声音忽而冒了出来，十分清晰
呵。
他嗤笑了声。
动作一顿，他拨通一个电话吩咐“去姜宅外面守着，万一她离开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天微亮的时候，姜婳回到了溪水镇。
而下午，她躺在了手术台上，准备引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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